秘话老班章普洱茶

　　历史总是有些不约而同的巧合。自西南“蛮夷之邦”被人们所认识开始，史料中对云南少数民族的记载在不同时期有着不同的称谓。所以翻阅茶山的民族史籍，五花八门的名字把你看得头晕眼花。其实，古代少数民族内部各部落之间的战争频繁，对同一个民族而言，某一时期某个部落最为强大，史书中往往就以这个部落的民称来记录该民族。于是乎，部落名称成了民族的符号。

　　无独有偶，当远古的时光穿越西双版纳的茫茫雨林，折射在普洱时代，奇迹发生了——茶用少数民族村寨的名称来代言，比如老班章、老曼娥、班盆、贺开等等。我们对比这些地名的异同和关联，能够窥见一个民族的经济发展和文化变迁，比如，新班章寨的出现一定伴随着哈尼族人口的增加和生产范围的扩大，部分哈尼族从老班章迁出寻找更为广阔的家园。也正因如此，我们才能喝到更多的“班章”茶。

　　班章茶声名鹊起之时，完全代言了布朗山，使得山中其他很多茶不得不退而求其次。当然，那些喝不到真正老班章茶的人喝的多半是布朗山中茶，也算同出一宗吧，彼此关照关照。

　　其实说到底，班章村寨周遭的古茶树，还是当年布朗族种下的。布朗族堪称世界上最早的茶农，他们迁徙到哪里就在哪里种茶，世世代代以茶为生，敬茶为祖，视茶为命。常常有人张冠李戴地引《华阳国志·巴志》的资料，认为当时巴国向西周王朝进贡的所谓“丹漆蜜茶”，便是布朗族种的茶，于是云南普洱茶成名的历史向前推进了一千多年！厉害！那时，居住在巴国和蜀国之间的濮人，位置在今川、鄂、湘、黔地带，这一带估计种不出如老班章这样的大叶种普洱茶吧？！

　　但是布朗族懂得种植茶树是肯定的。其实，世代生存在澜沧江两岸的哈呢族、拉祜族、基诺族等少数民族，都是红土高原上栽培茶树的能手。所以，当哈尼族接替了布朗族在老班章的茶树林之后，才会管理得如此杰出，他们能够坚守晒青古法制茶，拒绝化学农药侵害，传承原生态培茶制茶技艺，实在令人敬佩！

　　我常想，是一种什么样的力量支持着班章人的恪守？来到茶王林，我明白了。祭祀茶王树的时候，我看到人们表情和内心最为朴素的信仰，这种信仰的力量一点也不因原始而逊色，简单的深信不疑，是祖祖辈辈累积传承下来的巨大精神力量，造就了今天独一无二的老班章。茶王林的茶树在民族惯例中是不允许擅自大量采摘的，在这片林子里，有着最古老纯正的良种古树茶，是护佑一个民族生存繁衍的命根。这也正是真宗的班章茶难以寻觅的原因。

　　当然，在老班章寨往上更为深密的森林中，还隐藏着成片良种古树茶林。静，是这里最让人舒服和恐怖的气氛。远离尘世人烟，我们浸透在负氧离子里，在一片绿色的海洋中，除了良心，似乎没有第二样可以关照。但是在这里呆久了你会害怕，因为你仿佛穿越了时空，与种植这些茶树的先民单独面对，灵魂与灵魂的对峙不分先后，让我们敢于直视这远古而深邃的目光的，还是只有良心。善待每一棵茶树，每一片茶叶，是我们从老班章山头上走下来唯一的认识和收获，至于那些林子中的茶树倒底有多少年的历史，800年以上、千年，或许更长？据说云南农大的专家用精密仪器测得较古老的一棵有1300年历史，这不重要了。

　　这么好的茶，布朗人也舍得遗弃，而在他们最初来到布朗山定居的老曼娥寨，茶，苦绝人寰，实在抱憾！如果老曼娥拿去上贡给大清的皇帝喝会是什么结果呢？怕是要格杀勿论株连九族了！不过，若是因此而让天子错过了老班章，也是人间憾事吧？

　　听说那些年每逢过节宰牛，班章寨的哈尼族都要送肉给布朗族同胞吃，我很感动。一个懂得感恩天地自然，感恩祖先前辈的民族，才是山林里那些茶树的脊梁，撑得起一片泥泞的天空。

　　那些年，绿茶在江湖上地位显赫，小的嫩的3-4级茶比6-7级茶贵一倍。普洱茶被强差人意地拿去与小叶种参比，老班章古树茶大叶子不值钱，又不方便采摘，自然淘汰。2000年，勐海茶厂收购老班章的价格仅8元钱一斤，低于布朗山和勐海其它茶区的茶价。老班章卖不起价来，到2001年也只不过十一二元。曾经有一段时间，老班章班盆老曼娥新班章都把茶拉到附近的贺开村公所卖，老班章是最便宜的，树越大的茶越便宜。这不是班章茶的笑话，是史话。

　　后来，台湾的茶商发现和发掘了班章的普洱茶，他们自己收料送到勐海茶厂压饼，推出了当时赫赫有名的“布朗孔雀系列”和“大白菜”系列，虽然也是混合料，但品质和口味胜过了当年其它的茶。班章茶价格开始攀升，2002年，当其它地区的古树茶还在几十元一斤的时候，班章茶已经到了80—120元，再后来，就开始有私人上山收茶。从那时起，垄断和暗战便一直伴随着班章，但越是这样，茶价涨得越猛，神马不再是浮云。“今年的班章多少钱一斤”，成为百度里点击量相当高的“知道”。然而百度里不知道，老班章并没有那么多，远远没有淘宝里那么大的量。

　　一切都源于风云突变。

　　在海拔1700米——1900米的布朗群山中，地广人稀，班章两寨的哈尼族爱尼人从附近的山头迁居而来，仅有200年左右的历史。在此之前，布朗山中已经遍种好茶。如果有一天老曼娥的茶甜了，一点也不奇怪，因为布朗山中茶的品种绝不止一二十类。还有很多我们所没有发现的优良品种和品质的古茶树在莽莽群山中，安安静静地等候着我们的到来。

　　无非是风云变幻。就像那几年贺开大片相连的古树茶最受人亲睐，而今隐退了；新班章甚至班章旁边的班盆也被爱屋及乌的人追捧起来；巴卡囡也有好茶且价格不便宜了；章家三队的小树茶更是成为台地茶拼配的味精。不知道哪一天还有哪一个，会异军突起，引领布朗茶山风骚。那时，估计人们还是不太认识布朗山，而只是熟识一些蹩口的民族村寨的名字，这些名字一个个接二连三地可爱起来，脍炙人口，而布朗山是宽容而平和的，任由怀抱里的冷清抑或人潮涌动，荣辱不惊，泰然自若，有人称它为“普洱第一山”。

　　在哪山说哪山的话，今天的胜者是班章。班章，泰语，意思是桂花飘香的地方。

　　也许你和我一样，喝过很多种班章茶，而且味道居然各不相同。

　　800年以上树龄的古树老班章，是非常迷人的。牙苞紧结重实，绒毛长而密集，油嫩油嫩的，如出水芙蓉一般姿态阿娜。当你想象有一天这些茶芽变得金黄璀璨，一克千金，怎能不心向往之。然而，好茶之难寻难得，难于上青天，必要天时地利人和方可略尝一二。

　　且说这古树老班章的茶芽，你越是舍不得摘，它越是犹抱琵琶半遮面含而不露，久久不愿伸展开来，于是你望穿秋水，大约一周时间才得见其真面目，一旗一枪，英姿飒爽。三天后，叶子迅速变大，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，煞是可爱！然而采古树茶也是个力气活，因其叶梗韧性极好，不容易轻轻掐断。加三成的茶钱方可得此茶，但你一点也不会后悔。

　　正是茶肥水瘦。叶片厚大、牙苞紧结，弱水三千，也担心泡不开老班章。然而你会惊喜地发现，这茶汤如此顺滑、香浓、饱满，却不苦不涩，即使新茶也没有明显的苦涩味！端望着这杯清亮的汤水，不得不颠覆你对老班章的全部记忆。那些苦涩与沉重、暴烈与乖戾，就像一场不肯醒来的梦魇。

　　梦醒了你仔细一想，其实不是那么回事。整个班章茶区内有十多个茶叶品种，苦茶、甜茶、大树、小树、野生、栽培、变种、良种，而且谁又能保证喝到的都是纯料不拼配呢？就拼配而言，光是配比的茶芽就有粗芽、细芽、黑芽等等之分，配方属于秘制，概不外传，所以喝老班章就如盲人摸象，摸到什么就是什么，喝到什么就算什么。

　　当然，800年以上的古树老班章不是大多数人能喝到的。而500年的似乎不那么难找，两三百年的更容易得到。十年前，收茶的人到班章都喜欢小芽头的，所以“大金芽”不能代表班章茶；苦涩的口感跟茶树的品种、大小及雨水量有关，亦非老班章之特色；至于烟火味，纯粹是加工工艺的缺陷，更不能自欺欺人指鹿为马。

　　那么，倒底什么是班章？

　　苦或不苦，茶都在那里，反正生在老班章。问题的关键是，苦后回甘迅猛，苦涩入口即化，新茶也能很快化开，不留苦底，这才是老班章本色！加之茶汤内质饱满，气韵厚足深沉，香气浓郁纯正，确实颇具王者风范！本色班章，不见得芽叶一定有多漂亮，从新茶到老茶，汤色由清亮到黄亮到油亮到红亮，叶底永远是那么地鲜活柔韧，青春焕发。邂逅老班章，谁能不动容？

　　老班章的甜，是苦尽甘来的甜。老班章的香，是普洱茶最本真的香。老班章的古，是人心的古。

　　当我们还不了解老班章的时候，老班章就是老班章。

　　当我们开始纠结于老班章的真伪，产量倒底有多少吨，料纯不纯，树够不够大的时候，老班章不是老班章。

　　想当年，楚霸王项羽自刎乌江之畔，与虞姬旷世一别，令多少英雄与红颜怆然涕下！普洱江湖风潮云涌，但若要虞姬们与班章霸王相别，只能是个传说。小女子迷恋老班章，因为它的深沉持重和坚贞刚烈，还有那由内而外透出的豪迈气概，正是英雄与美人的百代相逢，知音难觅已觅得。大男人迷恋老班章，是好汉遇好汉的惺惺相惜，是侠肝义胆的兄弟结义，是人生得一知己足矣的释然与慰藉。

　　——在每一个爱他的人心里，老班章还是老班章。

　　后记：

　　英雄莫问出处。与老班章的邂逅纯属偶然，一如在旷野相逢名士高人，可遇而不可求。班章，是天地人的班章。对话老班章，不过渔樵间一段问答而已，在乎山林，无关风雅。——在每一个爱他的人心里，老班章就是老班章。
文/流韵
图/徐燕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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